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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017 (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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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

今天下午出去办事，回家的时候路过吴江路小吃街，抵受不了小杨生煎的诱惑，便也排起了长队买生煎吃。待排到我，发现店堂内竟然还空余座位，忙多点了一份油豆腐线粉（粉丝）汤，入内痛吃起来。真是畅快淋漓啊，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小时侯祖父或是父母带我出门，在路边的小吃店里便时常能吃到这种东西，滑滑的地板，油腻腻的桌椅，搪瓷的碗碟，只是没有了过去洗得发白的木筷，取而代之的是一次性筷子。呵，还有，被热馅里的汤水烫破的天花板（上牙颚），一不小心被汤水溅到衣服留下的油渍，油豆腐线粉汤上也一如既往地飘着廉价的咖喱粉。在其他地方已经吃不出这种味道和感觉了，不管是丰裕生煎还是新亚大包，都是隔夜的冰箱存货灌汤包煎出来的，味道早已失真，没有那种现场包出来的用心和新鲜，甚至连香味都逊色不少。联想起前几天早晨出门排队买了回上海极红火的芭比馒头，尝过后亦是这种感觉，十几年没有尝到这种味道了，幼时随便在街边小吃店买个鲜肉中包都是这种新鲜、美味的感觉。如今的我也在困惑，为什么长大了连猪肉都没有那么香了？是啊，全部都是机器完成，然后冰箱冷冻雪藏，到我们嘴里哪里还能吃得出新鲜的味道、亦或点心师的用心？如今要享受一下亦或算是回忆一下都必须排队了，而且是排长长的队。在上海可回忆的东西、地方是越来越少了。

或许人们也已经习惯淡忘了吧，可我还能牢牢记得。从前的家算是上海下只角（对现在来说就是非高尚社区），我家的弄堂前后都通路，前面那条是柏油路，不过一到夏天那些柏油就会被晒化，不小心能踩上一脚的柏油，后面那条是石子路，穿薄底的鞋子能感到石子硌脚疼。弄堂口有一口井，天热的时候在水桶里放一个西瓜放下井，晚上拉起来那西瓜又凉又甜，味道无比的鲜美，远比冰箱里拿出来的好吃千倍万倍。我家对面住着个梳着长长麻花辫的大姐姐，每次隔壁大哥哥说我的小鸡鸡飞走了而我脱下裤子证明没有飞走时，那位大姐姐总是红着脸躲回房间，我也总是想不通为什么明明我的小鸡鸡没有飞走可大哥哥硬要这么说，而大姐姐总是生气跑开不相信我；楼上住着广东老太太，家里都是红木家具，好气派；隔壁宁波阿婆很照顾我，每次早上醒来发现家里没有人我会哇哇大哭，阿婆就会打开我家门旁的窗隔着窗告诉我爷爷去买菜了过一会儿就会回来，叫我别怕；恩，那边隔壁是小时侯的玩伴黎黎，比我高一个头，不过每次玩她总喜欢和她表弟联合起来欺负我，我不喜欢她；前面住着个神经病春梅，我亲眼见过她没事自己打自己耳光，据说小时侯她还抱过我，爸妈老是吓唬我说我不好好读书长大了就会娶春梅做老婆；还有爱斗蟋蟀的阿五头、老出去惹祸回来给他爸爸打屁股的小大王…… 该说说我家了，大门口是木板搭起来的灶坯间，爷爷每天都要很早起来用小木柴片生煤炉，在铁搁板上换上新的煤饼（就是北京人说的蜂窝煤），然后用旧蒲扇不停地扇，直到火从煤饼的洞眼冒出烧红那块煤饼，一片片浓烟翻滚着冒上天空，有时候买回来的活鸡、活鸭也会丢在灶坯间里养几天，每次听到鸡叫声爷爷也总能从那里拿出鸡蛋乐呵呵地说今天这只鸡又下蛋了。我很讨厌家门口那道高高的门槛，小时侯每次迈过去都很费力，还有门也很讨厌，我总是拉得开锁却拉不动门。门旁边都是窗，这样光照就好，每天第一缕阳光总能透过窗棱照到阴暗潮湿的房间，家里养的猫也能通过气窗自由地进进出出，现在想起来那时的猫儿好自由好开心。推开门你就能看到潮湿的水门汀（cement in，水泥地，上海话译作水门汀），由于一年四季潮湿，所以东西很容易发霉，黄霉天一定要拿东西出来晒的，还会有鼻涕虫，做过不少实验，撒盐上去它就会变成一滩脓水，撒糖、撒味精都是一点效果也没有的（汗自己一下）。进门第一件家具就是一个碗橱，炒完的菜就会放在上层，苍蝇、蚊子闻到香味却没有办法飞过纱窗的阻隔，下层放干净的碗筷用具，碗橱里的碗勺都涂着万寿无疆、吉祥如意之类的字样，而筷子上却是自力更生、自强不息之类的字眼。碗橱后面就是我们家的饭桌了，红木桌，但是使用时间久了总是有些不稳，四个小方凳，两个竹藤椅，我最爱坐在藤椅上看书了，尽管每次起身后总会发现身上印了一大片藤椅的印子。大门背后放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竹篮子、洗脚盆、洗脸盆、浴盆、搓衣板、固本肥皂等等等等，然后是一个大橱，爷爷过冬的老棉袄和冬天要盖的厚棉被都堆在了里面。恩，大橱再过去就是五斗橱了，这里面放了些什么东西我也记不得了，应该有些棉毛衫裤、影集之类的吧，上面有面镜子，镜子上面做着大无畏电池的广告，还有个三五牌的台钟，台钟旁边是一只台灯，我记忆里它一直是锈迹斑斑的，关于它印象最深的就是台灯底座当中那张彩色图片，上面有三个小朋友坐在一起看书。台灯都有了，那五斗橱旁边一定就是我和爷爷的床了，是木板床，不过我那时侯睡得很香，不觉得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席梦思。床底下是两个大大的樟木箱，平时不穿的衣物、不用的东西都会放进樟木箱，不会发霉。床底下还有什么？嘘，不要告诉别人，爷爷有一小袋戒指之类的黄金藏在床木板下的夹层里，连爸妈都不知道，我却看见了。啊？还有什么？不要问啦……什么？你非要知道？只好告诉你了，那就是我每天都需要，没有办法离开的——痰盂罐，小时侯嘘嘘和恩恩都靠它解决的，呵呵。床尾放着青色的米缸，米缸应该是陶的，上面有画着一条黄色的龙，不过米缸里的米总是陈米，每天都能看见一条条的米虫蠕蠕地往屋顶上爬，它还能吐丝结网，然后化成飞蛾扑来扑去很是讨厌，最讨厌的是在它身上撒盐竟然无效？！米缸上面搁了一块木板，上面放着稻草扎成的外面用布包起来的饭窝子，煮好的饭放在里面异常保暖，保证我们每天能吃到热饭热菜。里间是爸妈的房间，要比外面漂亮多了，有两个单人沙发、有茶几、有落地台灯、有衣橱、有缝纫机、也有五斗橱、有夜壶箱、有红木床，最最重要的是家里最值钱的电器也在这里，12英寸的三洋黑白电视机和比电视机还大的收音机（只有调幅没有调频，旋钮式的），夏天时候搬出家里的凳子和躺椅，把电视机搬在门口，一边吃西瓜一边看《上海滩》是每天最大的享受了，过一会儿几乎大半个弄堂的人都会在我家门口围着那台12英寸的小屏幕一起观赏休闲。哦，对了，父母房间上面还有阁楼，我不太喜欢在上面睡觉，一来上面小，没有办法站起身，二来一个人睡觉会害怕，而最怕的是偏偏爸爸还在下面看《聊斋》。

唉，没有了，都没有了。柏油路、石子路都铺上了沥青；那口井很久以前就受污染被填上了；马路上再也见不到梳麻花辫会脸红的大姐姐了；隔壁阿婆和大哥哥一家和我们很少往来了；黎黎搬走了不知所踪；活鸡活鸭不能养了，也吃不到活杀的鸡鸭和新鲜的鸡蛋了；现在的门都变成了两重、三重，窗口都加上了严严实实的铁栅栏；猫儿只吃猫粮不会抓耗子了，门关得死死的，它也懒得活动了；虫子很少见了，苍蝇、蚊子倒是越来越多；碗橱换成冰箱了，但东西却越来越不新鲜越来越难吃了；红木桌一百元卖掉了；固本肥皂换成舒服佳了；樟木箱、米缸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台灯是宜家的了；抽水马桶也早就取代了痰盂和木马桶了；红木床换成了当年我的486电脑，去年淘汰了的486也卖给收旧家电的只得了80元；电视机、收音机也都是被换成了100元离开了我们。那伴随我成长记忆的老家也拆了，在老家的地方造起来的新公房也已成了15年以上房龄的旧公房了。这城市变化太快了，四川路的外婆老家也拆了，原本说是造绿化带，却造起了商厦，不过这算什么？连八仙桥、十六铺都能拆了，还有什么不能拆的？还是希望这城市给我们留下一点可以回忆的东西或者地方，如果都是新天地那样所谓翻新的“娱乐”中心，还不如不要的好。记忆中的无锡汤包、天津狗不理、老虎灶、甚至是正广和汽水，你们什么时候能够再回来呢？